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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土山关于黄烟的往事

在童年记忆中珍藏着的，除了青葱的群山、淙淙的溪水，再就是高高大大、成排成行的黄烟。初三时有一次作文，题目是《风景这边独好》，我写得就是家乡的黄烟地，也感觉不出写得多好，但那次作文课上，我尊敬的朱老师竟然把它当范文读给大家听，实在出乎我的意料，这让我激动了好长时间，也让我从此走上了“码字”的道路，成为一名业余的“写手”。

　　说起黄烟，自然就忆起与黄烟有关的往事，这些事清晰具体，恍若发生在昨天，它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，目睹了我的成长，承载着我整个家庭的悲喜，也见证着一个村庄的发展历史和变迁。

　　黄烟是什么时候走进人们生活的，无法考证，查阅相关资料，在百度上搜索“黄烟”二字，散见于文献中：晋代王嘉的《拾遗记&□□8226;岱舆山》中有“孟冬水涸，中有黄烟从地出起数丈”，应该与此黄烟无关，南朝梁的江淹《横吹赋》中有：“吟黄烟及白草，泣虏军与。”唐代张籍《罗道士》诗中有：“城里无人得实年，衣襟常带臭黄烟。”也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烟，现代作家刘半农《游香山纪事诗》之六中“网畔一渔翁，间取黄烟吸”一句，可以肯定写是用来吸食的黄烟无疑。

家乡特产——黄烟

　　在刚刚记事的时候，那时候还有生产队，涧头村大，有二十个生产队，我家是十一队，队里就大规模的种植黄烟了，一个生产队种几十亩黄烟，用几个大炉熏烤，一炉下来，金黄的烟叶堆满三间屋，母亲和队里其他妇女就整日价去捡烟，所谓捡烟就是把烟叶根据其成色分类，绑成小把，便于售卖。当时最好的是一级烟，熏好的叶片金黄肥大，烟筋（也就是叶脉）呈深黑色，叶片有一定的厚度，一屋子烟叶散发出一种呛人的气味。大人捡烟，孩子们就在周围打闹玩耍，有时就少不了挨生产队长的笑骂：“这些调皮孩子，再不管管，就上天了。”

　　再大一点，能帮着大人干活了，就帮着大人系烟（系，此处读jì），就是在烟杆子上用细绳围绕木杆左右两边系烟，一小把一小把的系，一小把有三到四个烟叶，这活细而慢，极费人工。到后来，就不用烟杆子了，而是用烟绳子系，两根尼龙匹子上上劲，合在一起，一根大约有2米到2米半，两头拧上烟钩子，是用粗铁条拧成“S”形，上进烟楼子时挂在钢筋上，既省力，又灵活方便。

　　上面这些，只是整个种植烟草工序的一个环节，包产到户后，黄烟作为经济作物，种植利润较高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，乡里都把种烟作为农村致富的推广技术之一，加之涧头多山，地薄透气，含氮量少，极适合烟草生长，所出产的烟叶的质量也高，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黄烟，并把其作为发家致富的主要手段。父亲是老师，有知识、讲科学，在家乡种烟的水平数得着，每年都种不少黄烟，在我的记忆中，种黄烟最多的一年，好像种了四多亩，烟叶的质量也好，有一炉好像卖了两千多块钱，要知道，那时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好像也就百十元钱。

　　现在父亲年龄大了，家里的地也少了，除了早年承包的三亩山边，只有母亲的一亩多地，加上父亲后来在外教书，也就不再种烟，但再早的那几年，家里年年种烟。而我对种烟的印象，一直不好，因为种烟太复杂、太麻烦、太费时间、太让人受罪，或者简单地说，“种这鸟玩儿，太使人！”

　　整个种烟的过程，说来有这样几道工序：早春畦烟苗，先整畦子，撒烟种，用细沙土覆盖，再插弓子，缮塑料布，过五六天，出芽，再大一点，就要建苗，天热点了，就要放气。这仅仅是育苗，就这般复杂，就让人心烦。

　　等苗大了，栽进地里，就要开始打药，招虫、招蜜，几天不打就把烟头吃花了。种一季子黄烟，随着叶片的成熟，要劈七八次、熏七八炉。一个一个的烟叶，劈下来，运回家，接着开始系烟，看着一摞摞的烟叶，愁得人想哭，系完烟，还要把烟上到烟楼子里去（这是种烟最脏最累的活，下文再讲），接着熏烟，烧炉，得三天左右，等快熏好了，就再提前劈烟、系烟。下烟一般是在三四点钟，我不知道为什么下烟非得选择这个时间，反正是在睡得正香的时候，父亲就把我从梦中叫醒，在心里十二个不愿意的情况下起床，然后下烟，还得爬烟楼子，下来，然后解烟，一百多绳烟，全部解完得八九点钟，下午接着上烟，其他时间就是捡烟，卖烟。这每季子的八次轮回让我几乎崩溃。

　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父亲在外上学，加上工作，那时我已经十多岁，可以干一些活了，看到父母整日干活，累的厉害，我也就想着多干一些活了，说实话，那时的我就些替父母分忧的想法，当然，这是后话。

　　父亲是老师，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，很勤快，也肯吃苦。有力气，有技术，；母亲更是心灵手巧、持家好手，脾气急，也很能干。老天是不会亏待老实人的，就这样，我们的家庭渐渐地好起来，不几年，就攒了好几千块钱，改善了家里的生活，买上了电视，盖起了带釉子的四间瓦屋和大平房。

　　倏忽之间，二十多年就过去了，现在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，可总感觉生活像缺少了某样东西，想想，自己又说不出来。过去清贫，现在富足。但生活仅有富足是不够的，好像还该有其他东西掺杂在里面，就像饭菜一样，如果没有调味品在里面，吃饭咽菜就像嚼蜡一样无味。

　　现在老家，家中还有不少栽烟的，我的两个表哥就栽种了不少，但是劳作方式和过去大不一样，现在是规模种植，一种就种十亩二十亩，“劈，系，上，熏，捡，卖”一条龙，都可以雇人去干，反正农村有的是闲劳力，种烟专业户的名字现在才实至名归，甚至像地道的农场主了，收入也高了很多，一季子下来，有的收入达十几万元。

　　黄烟呀，黄烟，难以让人忘却的黄烟。抽烟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，这是不争的事实，这边报纸宣传，那边电视广播，可依旧阻止不了广大烟民的狂热，有时和几个爱抽一口的同事拉呱，劝他们少抽点烟，倒被他们说的哑口无言。“你们老家里那些有年纪的，天天扛着大烟枪，提着旱烟袋，不也都活到七老八十？”的确这样，在我们老家，家家户户种黄烟，老的少的都抽烟，抽自己捡烟剩下的碎烟叶，用孩子写完作业后不用的本子当烟纸，既不卫生，又没过滤嘴，还都整日健健康康、乐乐呵呵。这让我十分困惑，有时就想，或许是这方水土特殊的原因吧。

　　说真的，老家多山，十九个山头，素有“十九朵莲花山”之美誉。有几块平缓肥厚的土地，皆是山洪爆发后淤积所致，土质疏松肥沃，含钾、磷多，特适合庄稼生长。一些山边坡地，只要雨水充足，庄稼生长、收成一点不差。

　　都说涧头土质好，不知你信不信，反正我是信了。涧头的西瓜，个子不大，但水大甜味足，远近闻名；所产地瓜含糖多，口感好，颇为畅销；所产春小米，熬出来的粥香味浓郁，价格比别处贵，还供不应求；种的桃、栽的梨、结的杏，吃过的都说好，这一点我颇引以为豪。

　　家乡的水土适合于烟草的生长，尤其透气透水的沙土地。黑土地就不行，黄烟喜钾，不喜氮肥，不会种的，往往在地里施多了氮肥，烟叶尺寸不小、可发绿发黑又显薄，一看油脂就少，从炉里烤出来，黑糊燎疤，一毛钱不值。

　　父亲种烟是把好手，烟种的总比别人家的好。烟杆长的高壮，烟叶肥大正气，熏出来的烟叶姜黄中透出微红，长度和色泽都够一级烟的等级，能卖上好价钱。乡亲邻里都来问讯取经，父亲也是毫无保留的指导他们，现在父亲常年在外，在老家说起父亲，都翘大拇指。

　　种烟最多的年景，正好是我外出求学的那段时间，临近假期，盼着放假，也内心拒绝着又一个烤烟季的到来。

　　烤烟季不约而至，躲不过去的。劈烟（“劈”这个字，用作动词，读作pǐ，字典中没有其他相同意思的，只好用此字代替，应该是当地方言）是第一道工序，这也不是什么好活，烟叶成熟的时候正好是炎热的夏天，不管刮风下雨，都得去劈烟，记得那时有一块地，也就是八九沟烟，可是有近150米长。烟叶每次成熟大约也就三四个叶，把这些烟叶劈下来，整齐的码在烟沟里，劈完之后，从烟地里抱出来，装车，尤其是劈烟和抱烟时蹭得浑身都是烟油，弄的两手黢黑，洗都洗不掉。

　　记得有一次，烟快劈完了，可天边的阴云也压过来，这就要下雨了，怎么办？赶快劈、赶快装车，抓紧时间。老天可不管这些，几道闪电之后，隆隆的雷声接着跟来。带着热气、裹挟着尘土的暴雨倾泻而下，打在烟叶的扇面上，打在我的脸上，打在码在烟沟里的烟叶上。“赶快躲雨！”我匆忙披上带来的塑料布，母亲和姐姐躲在几棵比较高的黄烟下面，浑身湿透，满脸雨滴，也不知道脸上留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
　　生产队的建制还没取消的时候，熏烟用的是大炉。三间屋的烤烟房，一排连着一排，高高的烟囱，下粗上细，足有十几米高。烟炉中间用方形土坯垒成的是主火道，主火道南北各有两道圆形火管，三间屋的空间，房梁的位置由南到北都是粗粗的钢筋，这钢筋就是上烟时用来挂烟钩子的，原来系烟用烟杆子，我忘记了那种情况怎么上烟——但这种钢筋和两头带烟钩子的烟绳的结合，应该是种烟的一个创举，系、拿、递、上都很轻便。但是，上烟可就麻烦了，那时父亲在费县上学，十多岁的我也不得不像大人一样爬烟炉子上烟。其实，几家子合伙盖个烤烟炉，一起上烟、一起烤烟、一起下烟，一家出一个劳力，父亲不在家，我就是劳力。

　　上烟时要全家老少齐动手，上烟前，将烟一绳一绳的摞在烟楼子附近，上烟了，六个劳力爬上钢筋，钢筋不是木梁，稳定性差，容易左右游动，需要很大的手劲和脚力，手使劲，脚蹬力，身子弯成弓形，才颤颤悠悠地爬上去，上去时还得小心下面的火管。就这样一绳一绳的挂，由北到南，由低到高，再由高到低，一般要上六层，加上屋脊上的两层，得七八层。

　　在烟楼子里上烟，大暑天，里面又几乎密不透风，又要小心翼翼，掉下来可不是嬉闹玩得，且属于高空作业，不一会儿就全身淌汗，热得像个水兔子，上烟前带的毛巾都溻透了。这种滋味如果没有亲自体验过，是无法想象的。尤其是上烟到最后，在上到屋梁和靠近上面通风窗的地方，几乎就是两眼摸黑往上钩，不敢睁眼，怕烟叶上沾得小沙粒迷着眼，又怕汗水流进眼里辣着眼。就这样，一口气两个多小时上完烟，从钢筋上下来的时候，悬着的心才算放下，浑身释然。

　　就这样上烟，一季子要七八次，后来父亲师范毕业回村任教，有大量的时间干农活了，这上烟的活还是我的专利！

　　烟终于上完了，浑身湿透，赶快从黑暗中摸索着跨过火管钻出来，再不出来，都有要窒息的感觉。出烟炉子门，一阵风儿吹来，那种舒畅无法言说。这时候，最想干的就是赶快骑车到东沟里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，洗一个痛快淋漓的凉水澡，洗掉浑身的污垢和燥热，洗掉浑身的疲惫和劳累。

　　多少年过去了，上烟过程中的那份艰辛和不易，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。那时，一个烤烟炉，一般是几家子共用，大部分都是自己家的人凑成一伙，合建一个炉子，共同上烟、烤烟、下烟。一大伙人，老老少少、说说笑笑、拉着家常、开着无伤大雅、或荤或素的玩笑，那种劳动的辛苦也在这温馨、热闹的气氛中被稀释、淡化。

　　老家的人们，也就这样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劳作，在劳作中谋食、养家，在劳作中老去。

　　老家的黄烟给村民带来了财富，也削蚀了人们的身心。但那时的百姓，心里都是快乐的，付出的是辛劳，收获的是或多或少的钞票，有了这些钱，心里就踏实了，日子就有了盼头，脸上的皱纹就舒展开了，明天也多了许多的亦真亦幻的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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